第56节

从樱对脏砚的描述来看，这间房子里有很多“虫”（说到这里时，静香的语气也有些不适，但她掩饰的很好），它们都是脏砚的感官延伸。前面两个道具很可能无法骗过他，最保险的，无外乎阻碍他的认知。石头帽子的厉害之处就在于——不需要小心翼翼地隐藏，因为外人对使用者的认知会遭到扭曲，哪怕大眼瞪小眼地看着，他也只会把你当做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头。

出于保险考虑，静香还是让樱和自己都戴上了【悟性头盔】（前文已经出现过，一种可以读心的道具），并将读取范围设置在彼此两个人身上。这么一来，她们互相读彼此的心灵，就约等于可以用心电感应直接沟通，不用开口发出声音，暴露的风险又下降一层。

缺点就是……由于石头帽子的效力，连她们自己都无法直接看到彼此了。只能用笨办法，让樱像小孩子一样拉着静香的袖口，一边在心声中给她指路。

————

“爷爷很讨厌阳光，平时在家里，我们都要把窗帘放下来。稍微不小心打开，他就会大发雷霆……”

一说到这个脾气阴晴不定的爷爷，樱的心声就有些发抖，“在这个家里，爷爷就像皇帝一样，没有人可以违背他的话。对忤逆者来说，快点死掉还比较干脆。”

“我们就这样闯进来，会不会有点……”

“没事的，他现在看不到你。”静香的右手轻轻用力，握了一下樱的手掌，似乎要用这种方式向她传递信心，“万一出什么事，我会负责保护你的，所以放心啦。”

“嗯，谢谢，静香……那个……”

“……”大概是读到了她一闪而过的犹豫，静香笑了笑，随口问道，“你现在念高几啊？”

“高一。”

“我比你稍微大一点，不介意的话，就叫我‘静香姐姐’好了。”静香转过身，凭着大致的印象伸出手，轻轻拍了一下樱的侧脸，笑道，“有时候，我也幻想如果自己有妹妹，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……”

“要是像你这么可爱，我肯定会把你宠到天上去的。”

……

毕竟还是第一次相见，即便是情绪失控，樱也只是透露了自己的现状，并未将自己复杂的家庭背景一并说出来。否则的话，以静香的高情商，是绝对不会开这种玩笑的。

但……

说者无意，听者有心，说的就是这回事了。

她这么随口一说，却让樱的心灵大受震撼，鼻子一酸，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。更是抓着她的袖子，不肯松开了。

————

推开地窖的木门，阴冷潮湿的甬道呈现在面前，石墙上每隔十几米便嵌着蜡烛，明暗不定，在墙角处有许多凝固的冷蜡，一片猩红，难免令人胆寒。甬道另一边黑咕隆咚，尽管知道不会有任何人看到自己，还是难免产生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，就这一个镜头，不加任何滤镜都能直接塞到恐怖片里去了。

若有若无的风声从耳边传来。

墙壁上到处都是苔藓和霉斑，在这栋老宅子里，仿佛一年四季都是梅雨季，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昏沉。

继续前行，静香极力无视着墙壁夹缝中，那些缓慢蠕动的虫子。它们比平生见过最大的蟑螂还要大，约莫一掌来长，爬行得很缓慢，却足以让她头皮发麻了。

……

终于，漫长的下坡路走完，来到地窖的最深处。

间桐宅邸下的空间大得吓人，从幽闭一下子变得开放，视角的转换让静香有点眩晕。她本以为会看到佛像、神塑之类的东西，但是没有，两边的岩壁斧凿干净，上面陈列着无数暗匣，分布得十分密集，让人不自觉联想到虫子的复眼。

应该是角度原因，静香她们看不见这些暗格里是否放着什么东西——也幸好她们看不见。

除此之外，还有许多只巨大的蜘蛛在墙上缓慢爬行。不同于一般蜘蛛，它们腿脚上的绒毛要长很多，也不知是靠什么果腹，吞吐出些许丝织，完全没有注意到偷偷摸进来的两个少女。

到了此地，虫子终于多到无法忍受，即便是好端端走着，也会有虫从脚边缓缓爬过。有句老话说得好，“当见到第一只蟑螂时，就意味着房间里已经有了一百只”，既然能见到这么多，就说明……这块地方的虫子，已经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了。

强忍着不适，静香缓步走到深井边缘，探出身子，往下看了一眼。

深不见底。

但……窸窸窣窣的移动声，从井底传来。

“呜……”

只看了一眼，静香只觉得一股凉意冲上头皮，忍不住发出声音。她很快就捂住自己的嘴，深深呼吸，双目紧闭，好像要用力把刚才看到的画面从脑子里驱逐出去。

虫子。

那么多，那么多，简直像一层蒙在表面的液体……静香曾经也见过玛雅王国的大祭坑，虽然这个深井无论是规模还是血腥程度都比不上那玩意，但依旧能从精神层面给她巨大压力。

没有饵食，它们只是缓缓蠕动着，颇有惰性。

然而，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，一旦丢下去什么活物……这些虫子会像疯了一样活动起来，瞬间将其吞没。在自己上学、念书，和班里同学嬉笑打闹，和大雄一起冒险的年纪……身后的少女，便是在此暗无天日之地，度过地狱般的每一天。

不知不觉间，少女们的手已经紧紧握在一起，握得比热恋中的爱人还要紧。

————

也许是看得太出神，未曾察觉到。

一阵冷风从身后吹过。

……

“樱……”

老人干冷的声音莫名响起，“这个时候，你应该是在学校才对啊。”

“有什么东西忘记带了吗？”

第八十五章：对付这种老东西，一定要出重拳！

“……？？？！”

多少年过去，樱的外表逐渐成熟，容貌生的千娇百媚，看似是无数男生的额梦中情人，实际上……她一直都是那个被丢进深井，绝望而痛苦的小女孩。

脏砚的声音一响，她便双腿发颤，抖个不停。死死咬住下唇不发出声音，已经是她能做到，最大的抵抗。

“樱？”脏砚像个真正的老头一样原地转了一圈，分明是无比干瘦的躯体，深凹的眼窝中却迸射出矍铄的光芒，冷声笑道，“不用装了，你在的吧？”

“真奇怪……按理来说，你每次踏进家门，老夫都应该能感觉到才对。唯独这一次，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到这里，种在你体内的‘刻印虫’发出共鸣，老夫才有所感应……哼哼……若非那些在你身体里的小家伙，老夫还真的要被你骗过去了。”

“呵……这个地方对你来说，也算是充满回忆了吧？哈哈哈……”

他发出指甲刮擦黑板一样尖刻的笑声，“今天来，是想来忆苦思甜的吗？”

“如果你愿意的话，再进去体验体验……也未尝不可啊。”

————

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，愤怒压过了恐惧。

静香抬起手，一把拽掉了自己的石头帽子，在脏砚面前现身，眼看着就要大踏步往他那边走去。

有那么一瞬间，她的背影，和樱想象中的“姐姐”重叠在了一起。

“姐姐！”樱吓得惊叫出来，连“姐姐”前的名字都忘了称呼，死命拽住她的手腕，“不要……”

……

“哦……你是……”脏砚的眼中总算升起一丝警惕，活了数百年，尽管最关键的事情已经忘却，但在一些小细节上，他的记忆力却出奇的好，“我好像没见过你，是哪个魔术师家族的人吗？”

“我是源家的长女，源静香。”

“这么说，是源氏的后人了，来头不小啊。”他并未从这个小姑娘身上感受到魔力，心中有数，嗤笑一声，“刚才……你是用什么魔术道具隐身的？我养的虫子对温度很敏感，如果是一般的隐身法门，断然是瞒不过去的。”

……

“为什么要做这种事？”

沉默过后，静香发觉自己竟然第一次不再顾忌什么尊老爱幼的原则，面对一个不知道多少年纪的老人，她却用上了相当不善语气，质问道，“随便改造别人的身体，是一种蔑视道德和人伦的行为！”

“哈……？”脏砚被她义正严辞的诘问逗笑了，“小姑娘，你在说些什么啊？”

“对魔术师来说，被凡人的道德束缚住才是愚不可及……不是吗？”

“再者，你说的就好像，樱在间桐家受到了什么很大的虐待一样。呵……外人的眼光，说到底就只有这种程度了。这可是我送给她的礼物哦！”他忽然张开瘦小的双臂，以歌颂某种伟大存在的语气，朗声说道，“正是这份大礼，让她有了储蓄，吞噬死亡从者的特性。哈哈哈哈……终有一日，这份天赋会有用武之地，等她体内积攒到足够多的魔力，便能跨出那非人的一步，甚至……”

“有机会触及到所有魔术师梦寐以求的‘根源’，也说不定呢。”

“别说的那么漂亮，你根本没把她当一个人看待！”任凭他再怎么诡辩，静香依旧抓住了最关键的地方，叱道，“在你眼中……不，应该是在这个家族眼中，小樱不过是一个工具，是为了实现愿望可以任意支配的‘物品’。你们从没有问过她本人的意见，擅自为她编排好了人生——让一个本该拥有美好青春的花季少女，终日要与阴暗、潮湿的虫窖为伍，在里面饱受折磨。”

“到了这个份上，还妄谈什么礼物、恩赐，一脸假惺惺的长辈模样……未免太可笑了吧？”

她轻轻挣开樱的手，往前大踏一步，直视着脏砚的眼睛，厉声斥责道，“你不配做她的爷爷，更不配随意支配她的人生！”

“……”

“呵……”

“哈哈哈……哈哈哈哈……”

“在这个世道里，居然还能听到这些陈腐腔调，真是久违了……”活了这么久，早已达到所谓“没脸没皮”的状态，脏砚自然不会对这通质问有丝毫愧疚，只是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，“是啊，从这个角度来想，老夫我确实剥夺了一个少女的美好未来。不仅如此，我还让她的肉身和心灵饱尝痛苦，是个十恶不赦之人。”

“但，那又怎么样呢？”

“因为我有这个能力啊，因为……老夫是‘强者’啊。”他阴戾地笑着，干瘪的衣服下，似有吱吱的虫鸣声传来，“强者理应支配弱者的一切，从肉体到心灵，这应该是常识才对吧？”

静香感受到什么，默默地从备用口袋里取出两幅手套——一副墨绿色，一副亮橙色，先后套上，又拿出一枚闪亮的红色戒指，戴在了右手食指上。与此同时，还有一顶样貌奇异的帽子从口袋中掏出，扣在脑袋上。帽子正面就像一个大吸盘，上端则是一根晃悠悠的手指。

不愧是被大雄用道具整蛊的高危对象，静香对这些道具相当熟悉。再加上她的性格本就偏向谨慎，早在来之前，就已经预见了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。先拿什么再拿什么，都已经心中有数了。

短短几句话的时间，该准备的已经全都准备好。

“小姑娘，老夫再教你一件事吧。”脏砚活动了一下脖颈，用肉食者看到一块鲜美鹿肉的眼神盯着静香看，舔了舔唇角，“想要审判‘强者’，靠道理是没有用的。而且……老夫接下来还要对你做同样的事。老夫会让你也体会到那种无力和绝望的痛苦感。”

“但是放心，老夫已经很有经验了，所以你不会死的。因为只有活着，被那种绝望感浸透，你才会意识到，刚才这番大道理有多么……”

“……愚……”

话说到一半，老人的瞳孔骤然放大。

少女不见了。

没有任何征兆，也没有感受到魔力波动，一个大活人，就这么突然在眼前消失，好像她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，看到的种种，不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。若非他依旧能感知到樱身上的刻印虫，说不定，一时还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。

有鬼！

数百年来培养出的战斗经验让他立刻做出反应，后撤，跳跃。心神一转，无数只飞虫听到召唤，凭空朝他飞过来，似乎要用那小小的去壳在脏砚体表覆上一层“外壳”，权且用作防御。

但……

下一秒钟，少女以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突然出现在面前，甚至比飞虫来的还要快。

五指张开。

一记带着劲风的巴掌，狠狠掴在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。

第八十六章：娘们的掌掴，恐怖如斯！

【便捷搬运手套：墨绿色的手套，戴上之后，可以提升腕力，变得力大无穷，由此达成便捷搬运的效果（道具效果可叠加）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