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4节

……

“野比大人也是……”

终于，说了大概十分钟，总算有人以蚊子叫一样的声音，在人群中小声嘀咕着，“如果能早一点出手，把他们镇住，说不定我们的粮食就不会被收走了呢……”

这句话就裁判员手中的发令枪，“砰”的一枪，大雄忽然瞪大眼睛，目光直接就朝人群中扫过去。说这话的小伙子被吓了一跳，还想往其他人背后缩一缩，然而在见闻色霸气的感知下，根本无所遁形。周围的人也不敢包庇他，纷纷退开，将他一个人暴露在大雄的视线下，顺便甩出几句严厉的斥责。

“混小子，你这是什么话？”

“大人物们都有自己的立场，他们愿意提供道具，帮助我们改善耕种环境，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！你不懂感恩这两个字怎么写吗？”

“如果没有野比大人，你现在还像具尸体那样，躺在烂泥堆里等死呢！”

……

“野比大人，出木杉大人，二位千万不要介意。”独眼也走上前来，替这个被吓坏的小伙子说话，随即又转过身，伸手，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，斥责道，“小鬼，多大年纪了，嘴里没个把门儿的，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？！野比大人给我们村带来多大的恩典，让我们时隔几年第一次吃上一顿饱饭啊！多的不说，如果没有他用道具巡回问诊，你们家里那几口人，还能平安地站在这里和我们说话吗？还不快点给大人道歉？！”

万别和我一般见识，我啥也不懂，随口乱说的……”

————

“……”

终于等到了。

大雄脸上浮现出些许计谋得逞的笑容。

其实他知道，村子里的大多数人，心中都有类似想法，只不过他们碍于种种因素，没有说，或者不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。他并不觉得这种心理有什么问题，毕竟……每次被胖虎抢了东西，他也会一路拖着眼泪去找哆啦A梦告状，求他拿出道具帮助自己。

如果不依赖外力，强行让小时候的自己去和胖虎一对一单挑，那么，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被胖虎再痛揍一顿，想拿的东西依旧拿不回来。只有借助哆啦A梦的道具，才有机会跟“胖虎小夫”这个小集体战成五五开。

就像现在的稻米村和幻天原一样，双方的武装力量本来就不在一个级别上，强行让这群没有经受过训练，体力匮乏，一天前还连饭都吃不饱的村民，去和专门脱产锻炼的六叠众对阵，那就是纯纯的送死行为。他们也很清楚这一点，身为弱者，想要扳倒强者，唯有利用另外的强者。

这种想法并不可怕，也算不上无耻。相反，在大雄心中……

这是反抗的火苗。

————

“嘛，嘛，别那么紧张。”大雄笑着摊开双手，虚压一下，“我倒是觉得，他说的有一定道理。”

第两百九十五章：我们反了吧

拎不清楚这句话的分量，反而让独眼的一颗心悬起来，还以为大雄是在说反话。正想说点儿什么来挽回局面，却见大雄摆了摆手，示意自己先安静，只好闭上嘴巴，乖乖听他说。

“首先，希望大家能认识到一点。我并不是樱之岛的人，本身没有立场帮助你们中的任何一边。”大雄耸了耸肩，故意用稍显轻佻的语气说道，“再者说，在我的视角看，你们不是挺配合的嘛。那些家伙都还没进村子，仅仅是得到了他们要来的消息，就已经在村口跪好了。”

“他们和你们的事儿，属于这座岛上的‘内政’，明白吗？我和小杉是外人，我们是无权过问，更无权干涉的。既然你们已经摆出顺从的姿态，我要是再横插一脚，岂不成了‘狗拿耗子，多管闲事’嘛？”

“这……野比大人，你不知道！”

被他这么一激，开始有义愤填膺的年轻人无法忍耐，从人群中主动站出来，用无比沉痛的语气说道，“我们也不想顺从啊！粮税一年比一年高，这哪里是在征粮，简直就是在割我们的肉吃！像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年，年年饿死人，他们也不管。我们辛辛苦苦劳作，从地里种出来的粮食，却只能到手一成……剩下九成，全都运到幻天原去了。对幻天原那帮人来说，真正重要的，是他们从各个星球虏来的‘商品’。至于我们……他们是当做一次性耗材，死了再填补就行，从来不会站在我们的角度上考虑半分！”

“其实有个问题，我很早就想问了。”出木杉适时地进入到话题中，用温和的声音体提问，也算是缓冲一下现场过度激烈的气氛，“你们这五个村子的村民，到底是从哪里来的？听你们的意思，好像也不是樱之岛的原住民吧。”

“唉……”

众人纷纷叹气，对视一番，似乎颇有难言之隐。

“关于在这件事儿……其他村我不知道，在咱们这儿，都是能不提尽量不提的。不过野比大人和出木杉大人对我们村有大恩，既然想听，我们说说也无妨。”

最后，还是独眼村长缓步走上来，给了他们一个说法。

————

早在红环海盗团主宰樱之岛的时代，他们的人口买卖规模远比现在更大，更肆无忌惮。除了稳定有人购买的珍稀种族外，他们还在泛文明中到处游走，天南海北，专门挑那种无人监管的文明，一次性偷偷运走几百来人。

对数以亿计的文明而言，凭空少了几百人，就像大海中少了几滴水一样，或许会被列为疑案，但用不了多久，便会沦为都市怪谈一样的东西，仅在茶余饭后被人谈起。至于这些被绑来的无辜者，都是些青壮年劳动力，他们的结局……自然就是在这座上不着天、下不着地的岛屿上做着苦工。

红环海盗团也算是有星际航行能力的势力团伙，至于为什么要用人工作业这样的低效方式，多半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吧。他们需要一群人来给幻天原提供最基础的服务，经过数十年的发展，逐渐变成五个村庄。而村子里的新生儿……一出生就已经面对这样的环境，他们就像是被驯化后的家犬，失去了任何反抗能力。

偶尔也会有无法成为商品的奴隶，会被下放到村子里来，成为下民的一部分。

究竟是以商品的形式被卖出去，迎接日后吉凶叵测的命运更好；还是以下民的身份生活在岛屿上，日复一日地劳作，直到被榨干最后一滴血更好……这样的选择题，恐怕真的只有上帝知道了。

————

“像小团子这样的新生代，就是在岛屿上出生的。她生下来就没见过这座岛以外的事物，不出意外的话，也许一辈子都无法见到了。”越是往下说，独眼也动了感情，语气变得无比悲戚。

“但是像我们这样的老家伙，都是在年轻时候，莫名其妙就被抓到这里来，莫名其妙就被迫和原本完整的人生分离。本以为红环倒了，我们就能回家……但那个武士……神宫弦一，他和红环没什么两样，甚至还要可恶。他自己走这条路走通了，上了岸，就要转身把吊桥烧掉，让我们永远给他做奴隶。”

“不瞒您说，这样的日子……真不是人过的，唉……等您回去后，一定要向宇联的大人物说明情况。如果可以的话，还请拍两张照片，或者……您有什么留证的方法，我们一定配合……”

“没用的。”

突如其来的冰冷语气让众人心中一凛。独眼更是张大嘴巴，讨好的笑容僵在脸上，眼睛左看右看，竟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。看着一个沧桑的中年男人对自己露出这种表情，大雄也真是有些哭笑不得，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。

但……

没有办法。

民怒民怒，如果不是“民”来怒，那就没有意义。

“刚才赤鬼说的，其实也有一定道理。宇联对这座岛屿一直有所忌惮，你们都明白的。就算我拍下这些东西，当做证据交上去，他们也不会直接派军队过来攻打，只会派遣另一批使者过来，和神宫弦一谈判。到那时候，幻天原只要挑几个听话的‘村民代表’，直接让他们说什么事儿都没有，使者们也只能原路返回。至于你们，恐怕会在事后，遭到更加严酷的报复。”

……

众人再度沉默了。

有趣的是，没有一个人觉得大雄是在危言耸听，因为大家都很了解神宫弦一这厮，大雄对他的判断简直太对了。为了保住手中权力，他完全能干出这种事来。

随着话题越来越深入，那条仅剩下的道路，其实已经隐隐约约摆在大家面前了。只不过没人愿意说破，至少……没人愿意第一个说破。

大雄想起了自己在摩洛哥镇大展身手的那次，同样是面对困境，同样是沉默的人群。他们在危机来临时紧闭门户，在危机解除后开门庆祝，歌颂英雄，仿佛也参与到了那场战斗中，沾上几分英雄气。

难道……无论种族、世界，人一旦变多，就会成为乌合之众吗？

他的目光扫过人群。

他还在等。

————

“大雄哥哥，就不要卖关子了，快点说啊。”小团子眨巴着纯净无暇的大眼睛，拉了拉大雄的衣袖，直言道，“我们不想再过这种吃不饱饭的日子了，到底需要怎么做？”

……

“呼……”

大雄深深呼出一口气，心中颇有感慨。

最后的最后，居然是一个孩子挺身而出……究竟是幸运，还是不幸？

不管了。

“很简单啊。”大雄伸出手，轻轻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，尽可能用温柔的声音说道。

“我们反了吧。”

第两百九十六章：决心剪刀

“所以说……你们还没到幻天原？”三维图像中，小夫的表情略有些不耐烦，回头看了一眼街角，压低声音，凑到手表附近小声说道，“我和胖虎都已经在监狱边上待机两天了，弄了半天，城里就我们两个？万一静香那边突然出点儿什么变故，岂不是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！”

“把你们派过去不就是接应的嘛。”大雄自己也知道耽误了太多时间，不好意思地笑笑，双手合十，“抱歉抱歉，路上碰到一点事，就耽搁下来了。我也是为了争取援军嘛，你想想，如果五个村子的人都被争取过来，那也有个好几万人呢。我们只需要提供一些武装，这些愤怒的村民就会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，重现当初推翻红环的一幕，也不再是说说而已了。”

“我说啊，真的有这个必要吗？”到底是打小长起来的，大雄的小心思完全瞒不过小夫，立刻就被他戳破了，“那些武士城里也有不少，我看过了，训练归训练，却基本没有过战场上的经历，说穿了，就是一群童子军。樱之岛这样的集权社会结构，平时也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，实战经验极度匮乏。这种家伙，能不能扛过你的一波霸王色都是问题，更别提构成威胁了。你找一群没受过训练的村民，糊弄谁啊？”

“大雄，你这家伙……又去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……”

说到这里，小夫又像个不省心的老妈子一样，长长叹了口气。

“好啦小夫，做了就做了呗，多几万个帮手，对我们来说又没什么损失。”

每次到这种时候，反而是感性的胖虎会站到大雄这边，声援道，“我们做好自己的事，盯紧大监狱，随时准备和静香打配合就行。”

“静香确实是在监狱里头吧？”

“这你放心，我们放【间谍卫星】进去确认过。”小夫拍了拍胸脯，打下包票，“没受任何皮外伤，也没有被拷问，神宫弦一好像让她安慰天理的情绪，所以直接把她们两关在一起了，倒也方便我们监视。这几天下来，每天的吃喝都有保证。”

“那……她的状态怎么样？”

“你怎么还把她当成需要人保护的小女孩啊？”胖虎正拿着一根掏耳勺，漫不经心地掏着耳朵，一边说道，“以她现在的实力，直接挣开锁链，一路从监狱里杀出去都没问题，你说她状态怎么样？肯定是一点波澜都没有啊，天理被她带着，情绪也变得越来越淡定，昨天晚上都开始玩起五子棋了。”

“那就好，那就好……”

“我说，你小子的偏颇未免也太严重了吧？”小夫不满地挑了挑眉，半开玩笑地说道，“我可以理解你对静香格外看重，但……咱们两兄弟可也是在敌人大本营里潜伏着哦，你连问都不问一句吗？”

“啊……这个，不好意思啊……”大雄一时语塞，只好连连赔笑，“那……你们两现在怎么样？”

“好敷衍的提问啊，算了算了。”

小夫直接将腕表举起来，一时之间，幻天原街道的全景被收入到镜头里。可以看见，城里的路明显比稻米村要精致很多，两边林立着亭台楼阁，酒厮开了一间又一间，到处都是灯红酒绿。和想象中一派森严的景象不同，来自各个文明的权贵人士们，此刻正在街道上肆无忌惮地行走着，脸上流露出欲望得到满足后的满意笑容。

他们手中牵着一根或者数根链条——这或许是樱之岛上为数不多的科技产物，链条中镶嵌有神经点击装置，另一端系在奴隶们的脖子上，只需要轻轻一拉，就能给对方造成难以忍受的疼痛。随着兴趣变换，也可以让奴隶们皮肤的敏感度提高，不仅可以避免不听话的奴隶反抗，还能玩出各种花样来。这些衣冠整齐、谈吐得体的各文明权贵们，就像一群自发集结的遛狗爱好者一样，坦荡荡地交换着彼此的兴趣爱好。遇到有兴趣的奴隶时，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，交流彼此喜好的玩法，有人炫耀着自己这只角族是如何如何美丽，有人则炫耀自己的这只精灵是多么稀有，这幅姿态……让人恍如坠入梦中，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。

“……”

看到这一幕，大雄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。

“看到了吧，城里就是这副德行，刚来的那天，胖虎差点当街揍人……”小夫又把镜头收回来，沉声道，“三天之后，神宫弦一要去樱之岛的中心，也就是神樱树那边举行一个什么仪式，整座幻天原内的客人都收到了邀请。当然，你们那五个乡下的村子肯定是不知情……总而言之，如果你们要做点儿什么，最好快点动手吧。”

————

镜头慢慢暗下来，坐在屋子里的大雄和出木杉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些许无奈。

“完——全——没人来啊。”小月亮躺在稻草铺成的床上，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头，“说的时候倒是一个个群情激奋，真的要他们造反，却没这个胆子了。”

“艾莉森小姐，话也不能这么说……”小青一边用长勺撩动着锅里的肉，鼻子抽动两下，又往浓汤里撒了一点点盐——对她们而言，水煮肉就算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料理了，“稻米村的大家被统治了太久，对这种事……也是有所忌惮的。你想，当初推翻红环时，村子里的人也出了力气，当时神宫弦一做出许诺，会还给我们自由的，结果嘛……”

“我和那个红头武士可不一样。”

“这一点大家也清楚，唉……”小青沉沉叹了气，索性将勺子一搁，把话挑明了，“最要命的是，大家对神宫弦一的恐惧已经根植于心，轻易无法剔除。突然说要造反，稻米村的人没有做好准备，自然无人响应。”

“野比君，现在的问题是，我们这边的时间也不多了。”出木杉同样是面露忧色，轻声提醒道，“启发民智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，但从骨川同学的情报看，神宫弦一三天之后就会采取行动。我觉得……从战略角度来说，决不能放过这个战机。剩下三天，我们必须要赶到神樱树附近，做好埋伏。”

“有没有可能，我是说，有那种能帮人下定决心的道具？”

出木杉像开玩笑一样摇了摇头，“不不不，再怎么说，这种道具也是不可能……”

“有的。”

大雄从口袋中拿出一把造型十分可爱的儿童剪刀，叹气道，“如果是他们自发起来反抗，其实会更完美一点点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