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“心声”

“离我远点！”

……

他猛地睁开眼，充斥着惊恐的双眸圆睁地望着天花板。

“又是这该死的噩梦！”

感受着快速心跳带来的胸闷。

感受着惊恐带来的朦胧和恍惚。

他低声咒骂着，同时也察觉到自己再度混淆了自己的名字。

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梦了，但却总是会在相同的节点惊醒，就算他入睡前做了充足的准备，就算他知道那是一场梦，也根本无济于事！

深呼吸，缓缓望向窗外。

万物依旧被黑暗笼罩，唯有巡夜卫兵的火把发出温暖的光芒，虽然不多，但却令人安心。

可就算如此，他也无心睡眠，其原因并非只是那闭上眼就会浮现的模糊画面。

用略感无力的双臂支撑起上半身，倚靠在床头。

喉咙的干涸感令他伸出轻微颤抖的手，端起水杯，感受着那过夜的凉开水顺着喉咙划过胸膛，最终落入仿佛被焚烧过一般的胃中，这方才让他稍感平静。

“肖恩，我的名字是肖恩，不是李恩！更不是什么贝利尔！”

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，因此想要咆哮，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，生怕吵醒父母，但无处释放的怒火令他发出刺耳的磨牙声。

然而就在这一瞬间，在怒火刚刚燃起的一刹那，他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冷笑！

“哼……”

似乎是在耳根的轻呢，又似乎直接在脑海中响起！

“你会因我而死……”

缥缈虚无的轻蔑之声再度回荡在头颅之中，令他坚信自己没有出现幻听！

这声音如同一盆冷水，将怒火扑灭，也让他缩起脖子，恐惧顺着后脊不断向上攀爬，遍布全身，令他毛骨悚然，朦胧感也完全消失。

“是谁？”

“谁发出的声音？”

“出来！”

他慌张地左顾右盼，望着房间内每一处黑暗的角落，可不论他如何地轻声呼喊，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。

房间内寂静如初，仅有身躯摩擦床垫时发出的声响。

渐渐地，恐惧感随之减弱，他开始对那声音的真实性感到怀疑。

这些日子他所经历的怪事已经够多了，甚至已经完全刷新了他的世界观。

而且刚才的他处于惊醒后的朦胧和恍惚，因此他将其认为是噩梦后的幻听，并没有特别在意。

肖恩告诉自己，极其疲惫状态下出现幻听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，根本没有必要而搞得自己心惊胆战。

当然，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。

肖恩这些天完全没有得到充足的睡眠——并非他不想睡，而是完全无法正常入睡，噩梦总能在他闭上双眼时悄无声息地浮现。

这让清醒时的他感到头晕脑胀，四肢乏力酸痛，情绪低落，此时的脖颈更是如同落枕一般，不论怎样的姿势倚靠都感觉不适。

这迫使他无奈地下了床，光着脚缓步来到窗边，望着黑暗中已经渐远的火把光芒，随后缓缓地闭上双眼。

虽然很不情愿，但他还是努力地尝试回想梦境的内容，企图能够从中寻找到些许的线索，寻找到梦魇缠身的原因。

但如同往常一样，每次主动回忆梦境时都会感到的莫名烦躁——他不得不从中挣脱，避免因此破坏了一整天的好心情。

“那是……”

猛地睁开眼，在微弱月光的指引下，他看到窗外有两个人影正在缓慢逼近。

这让他急忙缩回墙内，心中祈祷窗外的人没有看到自己——可他明白，那只不过是自我欺骗罢了，不论对方是否看到自己，结果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。

父亲在前天对他说过。

“过阵子会有为父的昔日好友前来拜访，到时候一定要注意礼节。”

然而他并没有想到这一天会到来的这么快……

门轴扭动的声音随之响起，皮靴践踏地板的声音也很是清脆。

肖恩率先听到的是父亲的声音。

“格斯先生，真的好久不见，欢迎到访寒舍。”

“你还是那么客气，布雷德，我们之间就没必要使用敬语了……你还记得在你离开时我说什么来着……你根本无法摆脱命运的束缚，你看我说的没错吧？以后请叫我大预言家格斯·麦肯齐。”

“你这是对麦肯齐女士表示认同喽？”

“不不不，我这辈子不可能认同那疯巫婆的！”

肖恩蹲伏在卧室门后，窃听着老朋友之间的对话。

那位名为“格斯”的人声音很是独特，不洪亮也没有磁性，不沙哑也不浑厚，但却洋洋盈耳，让肖恩对其第一印象并不坏。

客厅的蜡烛似乎是在一瞬间被全部点亮，烛光顺着门上的缝隙挤了过来，洒在肖恩那琥珀色的眸子上，令他感到微弱的刺痛。

适应光线之后，他看到了另外一个身影，那是个女孩，看起来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。

女孩略显傲慢地环顾了一下四周，随后露出了些许嫌弃的表情，似乎还在没人察觉之时轻声唾弃。

虽然不知女孩如此嫌弃的原因，但肖恩无比恼火，险些冲出房门询问原因，但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，他深吸一口气，继续倾听门外大人之间的对话。

“去他娘的命运，倘若诸神有眼，一定不会让这一切发生。”

这是肖恩第一次听父亲爆粗口，也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忧愁的模样。

这让肖恩的不安感迅速拉升，对于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都持有莫名的排斥。

“不论是旧神还是新神，肯定都能看得到，也听得到！何况这对于你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。”格斯慢步到木椅边，摘下藏青色的兜帽，露出齐肩黑卷发，“我能坐吗？”

“在我家，你还这么客气？”

“礼节是必须拥有的，彰显我们巫师高尚的身份嘛！对了，忘记介绍了，这位是珍妮弗，与你儿子一样是今年入校的新生。珍妮弗，这位是……”

“我认识，他是布雷德先生……。”女孩打断了格斯后面的介绍，她微微鞠躬，语气和神情都略显僵硬。

“嗯，你认识我？”布雷德诧异地询问道。

“纯血巫师极少，因此您所做的事情人人皆知。我母亲说其他纯血巫师都会以你为耻，大多数巫师都觉得您……”

“珍妮弗，够了。”格斯扭头打断了她，“注意礼仪。”

“没关系的。”布雷德轻轻叹气，挤出了一丝笑容，“早就习惯了，只是希望不会影响到肖恩。”

肖恩并没有因此惊讶，因为父亲在这之前已经告诉了他许多故事。

只是父亲并没有说与“纯血巫师”相关的事情罢了。

就在思考之际，他突然看到格斯将头轻轻转向了自己的方向，露出了一抹转瞬即逝地微笑。

“我去叫醒肖恩。”布雷德说道。

“不，让他再休息一会吧。”格斯说着，将头扭回，“早饭的时候再叫醒他也不迟，那些经历需要一段时间进行消化。”

“都是因为我。”布雷德沉重叹气，轻轻摇头，“我真希望承受这一切的不是肖恩，而是我！”

“你们都有各自需要承受的，这就是宿命。”格斯同样叹息，“老朋友，有酒吗？”

这些对话肖恩并没有听到，只因为在门缝中看到那一瞬息的笑容——那让他完全没有了窃听的勇气，重新躺回床上。

那笑容虽然很阳光，但却让他心里直发毛。

他暗想：

“他一定是知道我在门后！”

“但他是怎么知道我在门后的？”

“难道这就是魔法？”

“我以后就要成为这样的人？”

“还有那个女孩看起来一点也不友善，愚蠢、不知礼节、自以为是！”

……

此时的肖恩虽然很是乏困，双眼微微的胀痛，但只敢闭眼休息，完全不敢沉睡。

就这样，一段时间过后，第一抹破晓的光芒从窗户肆无忌惮地散入，为卧室添加了些许的光亮。

也正是此时，他的屋门被轻轻推开，母亲的轻呼让他缓缓睁开充满血丝的双眼。

“起床吃早饭吧，有客人来了，记得要有礼貌。”

闻言，肖恩深吸一口气，从床上跳下。

“放心吧母亲。”

闭眼小憩时，他做足了心理准备。

正因此，那些负面情绪消散些许，相比刚才坦然勇敢了不少，他知道这些事情不论如何都会发生，所以也不奢望会发生任何改变。

同时他也不断地暗示自己：能够去外面的世界闯荡，不是自幼以来的梦想吗？肖恩，你应该开心才对。

迅速地套上用粗麻缝织而成的上衣、裤子，熟练地捆上绑腿，穿上布鞋，面带笑容地走出房间，在见到客人之后假装惊讶。

父亲立即向肖恩介绍了格斯和那位名为珍妮弗的女孩，但却没有说他与格斯的关系。

对于父亲真实的身份，肖恩在心里埋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，心想等日后有机会，定要好好询问一番……不过肯定不是现在。

早饭比往常丰盛了许多，虽然依旧是以全麦面包和肉汤为主，但比往常多了一盘水果沙拉、一碗牛肉酱、一碗黄油和一瓶蜂蜜。

未等肖恩吃上两口，他突然看到女孩放下食物，深吸一口气。

“多谢款待！我吃完了，先在外面等候了。”

她只咬了一口面包，吃了几块水果，肉汤完全没碰。

当房门被关上时，肖恩看到父亲和格斯先生不约而同地摇头，但都没有说话。

肖恩原本想轻声询问那个女孩有什么毛病……

可就在此时！

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恍惚，如同有人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，紧接着那缥缈、虚无、空灵的声音再度在脑中响起，直击灵魂！

“那个女孩觉得你们家的食物很难下咽……”

“真可悲……”

“她宁愿去闻牲畜粪便的味道。”

声音出现的同时，屋外传来一阵犬吠，两种声音巧妙的结合让肖恩几乎窒息！

捏碎的面包从指缝中挤出，其反应的强烈让桌边的其他三人全部投以目光，其中母亲担忧的目光最为明显。

“怎么了，哪里不舒服吗？”

面对母亲的询问，肖恩急忙尝试着平复自己的情绪，然而这一刹那，他突然想起了前不久脑海里出现的另外一句话。

“你会因我而死……”

回想之时，那令人发指的声音仿佛又在脑海中回荡，那梦境中狰狞的面孔也仿佛重现在眼前。

“没……没事，只……只是没休息好。”

肖恩选择了隐瞒，他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，因此他不想有第二次那般经历。

见状，母亲有些担忧地抿了一下嘴，撇了一眼丈夫布雷德，没有继续追问，默默地给肖恩盛满肉汤。

肖恩低下头，盯着冒着热气的浓汤，只感觉喉头发紧，如同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，让他感到窒息。

他不是喜欢撒谎的孩子，但这一次，那种诡异的声音让他没有选择。

心中再度万般呼喊、询问，可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

恢复了些许的他察觉到自己的牙齿都在颤抖，当他抬起头时，恰好看到格斯那褐色的双眸以及挂有微笑的面容，于是他急忙低头，不敢与其对视。

可谁能料到，格斯却主动开口询问。

“你……有没有想要说的事情啊？”